留学在线 2024-03-02 09:45:30
原标题:
《培训班》:短短几月,让人看尽人间戏剧
一
在文学世界里,长篇小说是当仁不让的王者。哪怕不看具体内容,单单望着那厚厚的书脊,就会让人感受到一种不凡的气象。至于那些写出有文学意味的长篇小说的作者,更是让人敬佩。
什么样的长篇小说才算是有文学意味的呢?简单地说,我想应该是读后让人觉得有点意思的作品,而且,这作品的内容与长篇的篇幅在形式上是相匹配的,不是注水的,不是那种将一个几万甚至几千字就可以说完的故事,生拉硬扯成十几、二十多万字的作品。从这一意义上来理解长篇小说,我以为长篇小说的创作是需要较长时间积累的,不是有一点感触就可以敷衍成篇的。这样的看法,在文学领域基本上是一种共识,它意味着一个能写长篇小说的作者,一般都有较长的积累期,包括文字的准备和生活的准备。没有这种准备而想一蹴而就、写出有意思的长篇小说,几乎是不可能的。
20世纪90年代之后,写长篇的人越来越多,长篇小说的出版量,从每年几百部上涨到几千部,到了今天,每年出版的长篇小说到底有多少部,估计很多人根本搞不清楚。评论家常常感到为难,不知道如何给某部当代的长篇小说定位,因为,以往那种整体性的阅读在今天已经不可能了。作品太多,多到无法全部浏览,甚至窥其一角也有点难。至于作品的质量,肯定是良莠不齐。久而久之,人们对长篇小说的阅读兴趣,由神往、敬仰,慢慢变为有点为难和不感兴趣。但,这不意味着真正有文学意味的长篇作品消失了,而是说今天要通过个人的阅读去发现有文学意味的长篇作品,较以往困难了。
二
读到傅星的长篇小说《培训班》,我有一种特别的触动。它与眼下许多故事性很强的作品不同,主干不是故事,而是人物,一群人,一群“文革”后期从农场抽调到戏剧学院培训的文艺骨干。他们年轻,有文艺细胞,那个年代在戏剧学院那样的培训环境中,“上演了一幕幕暗流涌动、悬念迭生、残酷混合着温情的人间故事”。培训班结业,学员各回单位,多年后,他们中没有一个人留守在戏剧领域。
我花了两天时间,几乎是一口气将它读完。读完之后,很长时间不能平静。这部小说首先给人的印象是文字流畅,我想这应该得力于傅星做了一辈子文学编辑练就的功夫。小说的写法有点特别,不追求人物、情节的离奇曲折,也不怀旧、追忆激情燃烧的岁月,而是抓住人物情绪来感受小说结构。而且,这种情绪是内敛节制的。世事苍茫,人生几何?读这部小说,会让人内心升起一种悲悯的情感,很长时间难以释怀。这是因为,尽管小说中的人物、故事属于过去,但你会觉得那些人与故事所表述的人生困境有时是相似的,似乎每个人都可能遭遇。谁一不小心,跌入其中,便会遭遇莫名的悲哀。尤其如小说所聚焦的艺术领域里,一些年轻人以为有点艺术细胞或小聪明,就可以一辈子以此为生。殊不知,一脚踏错,加之外部形势的变化,很可能就荒废了大好的青春。傅雷、曹禺在给自己孩子的信中,也都谈到过此类困境。我想,作者年轻时或许也遭遇过此类困惑。多年后,他以《培训班》为题,来写这种人生困境时,心仍有戚戚焉。那个特殊时期的戏剧学院,那些所谓的培训,回头来看,是多么地可笑啊。小说中像苏威廉、赵青、晓霁这些有艺术才华的文艺青年,误入其中,无所事事,白白耗费了青春。戏文系教师君一、声乐老师老穆等艺术家,在那个时代“英雄无用武之地”,终老于此。威风一时的工宣队潘师傅和后来成为班长的毛国成,一度似乎很风光,其实是可怜可悲的人物,多少年后无声无息已无人记得他们。《培训班》写的只是人生短短的几个月,却让人看尽人间戏剧。
三
傅星在《培训班》中有一种看透人生的眼力,但这种眼力不是述说出来的,而是通过小说人物的情绪渲染让读者感受到、体悟到的。对于小说人物的那些不幸和悲哀,作者没有把它们都归咎于社会和历史,而是强调人生有时的确会陷入阴晴不定、阴差阳错的迷失状态,外部环境只是加剧了这种悲剧罢了。所以,《培训班》是有一些抽象意义的,以一种同情的态度来展现人世间的某种跌落状态。或许,这是看遍花开花落之后的一种心情,有点低回,但不狭隘。作者不愿意与具体的某个人进行论辩,而是选择在回忆中回想过去的时光,展现一种有点特别的生活场景和人物故事,让读者自己去体会和评判。
尽管,作者在小说中保持着节制和克制,但有时还是心有不甘,尤其是触及内心的忧伤时,忍不住要写写被老病所困的苏威廉的阿爷(祖父)、被送进精神病院的同学亚雯、割腕自杀的名演员姜美丽等人物和故事。这些人物和故事,是为了与苏威廉等人的生活形成对照。一方面,是苏威廉自己在看这些周边跌落下去的人物时,生发出无限的感慨;另一方面,是作者在比较苏威廉与这些同时代人物时,产生的无限感慨。整部小说似乎有一种安魂曲式的抒情力度,旋律缓慢而悠长,绵绵不绝。声音一出现,人物、故事就会跳出来;人物、故事有所动静,无声的旋律就会缭绕在字里行间,如泣如诉。这真是非常奇特的阅读体验。
有不少小说家从自己的创作经验中感受到长篇小说最重要的是结构,但《培训班》给我印象最深的,不是结构,而是情绪,它一点一点越来越大,像冬天的雾霾,弥散空间。莫非,这迷雾般的情绪就是结构小说最有力的支撑?也许,这是傅星构思这部长篇小说时特别用心、用力之处吧。(杨扬)
(作者系上海戏剧学院副院长、上海作家协会副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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