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伦比亚大学音乐产业

哥伦比亚网站首页的关停声明

文 | 唐若甫

8月底，一则突如其来的消息打破了正在慢慢复苏的古典音乐界的平静：哥伦比亚艺术家经纪公司（CAMI）宣布关张。在发给旗下艺术家的信中，公司宣称为了保护权益人和债务人已委托破产律师接管资产，公司进入清算程序。作为昔日美国乃至世界的三大古典音乐经纪寡头之一，哥伦比亚的倒下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也是疫情下音乐产业中的最新牺牲品。

金字招牌\"哥伦比亚\"

同时代理卡拉扬（左二）和蒂勒曼（右三）是哥伦比亚艺术经纪公司的黄金时期

艺术家经纪公司是以明星和票房为驱动力的产业的独有现象，在诸如体育竞技、影视、娱乐、表演艺术、视觉艺术等行业尤为常见。明星依托经纪公司谋求源源不断的商业机会，经纪公司为明星争取最大商业利益化，也为自己拿到返点作为酬劳，双方久而久之形成唇齿相依的利益捆绑关系，有时甚至会催生出爱情开花结果，比如卡拉斯的第一任丈夫梅内吉尼就是她的经纪人。

但是在球星的转会费和身价、影星的片酬早已成为公开秘密的当下，古典音乐经纪公司对旗下艺术家的演出费依旧讳莫如深。这些行业潜规则的制定者和操盘手，掌握着艺术家极为复杂的出场费定价权和核价权，从而在明星效应的市场中对下游握有“生杀大权”。一些集结着最具票房号召力艺术家的经纪公司脱颖而出，最终形成“三足鼎立”并驾齐驱之势，就美国而言便是三大老牌经纪公司——IMG艺术家经纪公司、哥伦比亚艺术家经纪公司和ICM艺术家经纪公司（2006年改组为Opus 3艺术家经纪公司）。

哥伦比亚大楼

哥伦比亚是三家中历史最为悠久的昔日行业老大，创建于1930年12月。得益于其丰厚资历，公司全盛时期在全球多地设有办公室，代理着古典音乐界的半壁江山，旗下星光熠熠的指挥包括卡拉扬、伯恩斯坦、莱文、奥曼蒂、多拉蒂、克伦佩勒、阿巴多、科林·戴维斯、库特·马舒尔、小泽征尔、杰捷耶夫、米尔加，钢琴家有霍洛维茨、范·克莱本和波利尼，歌唱家包括普莱斯、苔巴尔迪、施瓦茨科普夫、丽塔·史蒂文斯、玛丽安·安德森、理查·塔克、毕约林。

尤为值得一提的是哥伦比亚曾经代理的指挥家阵容，集结了欧洲和美国的影响力之冠。当时卡拉扬和伯恩斯坦分别是欧美指挥界的风云人物，各自拥有无与伦比的话语权，加之其乐团或音乐节总监身份，实际掌控着欧洲和美国一线演出资源，是食物链顶端的超级“捕食者”。不可一世时，哥伦比亚旗下的指挥家会同时出现在纽约大都会歌剧院、纽约爱乐乐团、波士顿交响乐团、费城交响乐团、柏林爱乐乐团、萨尔茨堡音乐节和伦敦五大乐团的指挥台上。通过施加影响力，哥伦比亚将旗下代理的其他音乐家推荐给卡拉扬和伯恩斯坦合作，公司及艺术家的地位都扶摇直上九重天。

在艺术经纪界，经纪人个人能力的施展极端重要，团队合作在代理过程中基本可忽略不计。哥伦比亚飞黄腾达的背后，就有一位幕后推手（也有人说他是“黑手”），那就是公司创始人兼灵魂人物罗纳尔德·维尔福德。1970年他从创始人手中接过哥伦比亚，便凭借自己铁腕而低调的行事手段、半要挟半商量的谈判技巧将公司带至辉煌年代。

江山易攻不易守，2015年维尔福德的去世对哥伦比亚是沉重一击。虽然公司帅位由兢兢业业的蒂姆·福克斯接任，但昔日公司呼风唤雨的影响力随着维尔福德的离去急转直下，一些旗下艺术家纷纷跳槽。

结缘中国横跨欧美

维尔福德在世时敏锐地注意到中国音乐家在西方日益攀升的票房号召力，也看到了中国巨大的演出市场，相继相中并签约了指挥家余隆、作曲家兼指挥家谭盾、钢琴家郎朗，他们无一不是中国音乐厅舞台上独当一面的人物，并代理着中国爱乐乐团、上海交响乐团、纽约爱乐乐团与上海交响乐团的乐队学院、纽约爱乐乐团的上海夏季音乐节驻场计划。

中国乐团的国际巡演给哥伦比亚带去了巨大财富。2009年11月，余隆上任上海交响乐团总监伊始率团出访美国便由哥伦比亚担任巡演经纪。首站音乐会在卡内基音乐厅举办，门票售罄，当月售罄的另一场音乐会是西蒙·拉特与柏林爱乐乐团的演出。也就是在那次巡演中，《纽约时报》采访了余隆并在报道中形容他为“中国的卡拉扬”。

2014年1月，上海交响乐团开启欧巡，乐团92人在余隆带领下巡演至慕尼黑大力神音乐厅、纽伦堡名歌手音乐厅、埃因霍温音乐厅、杜塞尔多夫市政厅、汉堡莱斯音乐厅、阿姆斯特丹皇家音乐厅、科隆爱乐大厅举办7场音乐会，平均上座率约九成，吸引1.1万人次，也是交由哥伦比亚巡演代理。然而中国爱乐乐团同年秋在余隆棒下首秀英国逍遥音乐会，却是由英国三大经纪公司之一的阿斯科纳斯霍尔特做的巡演代理。

如今看来，中国爱乐乐团2014年欧巡代理之变可视为“预热”。2017年1月，余隆从哥伦比亚退出，转而加入阿斯科纳斯霍尔特，由其代理全球经纪，成为彼时旗下惟一的中国指挥家，经纪人便是之前代理李云迪的明星经纪人、公司执行总监马克·希尔德鲁。

时移势迁，艺术经纪界不再是“三足鼎立”的局面。从昔日寡头中辞职或分离的经纪人各自占山为王，英国的经纪公司迅速占据了欧洲大量市场，不可避免地削弱了哥伦比亚的风头，艺术家也乐于随着经纪人出走而倒戈。伦敦六强中最强的阿斯科纳斯霍尔特代理着杜达梅尔、迈克尔·蒂尔森·托马斯、尤里·巴什麦、谢苗·毕奇科夫、长野健等。英格潘与威廉斯旗下拥有皮埃尔·布列兹、马克·埃尔德、约翰·麦克格雷格、保罗·刘易斯、卡罗琳·桑普森等。IMG艺术家经纪公司旗下尚有汤沐海、邵恩、俞潞、弗拉基米尔·尤若夫斯基、安东尼奥·帕帕诺、叶夫根尼·基辛、乔舒亚·贝尔、安吉拉·乔治乌等。英特缪斯卡旗下则有马琳·阿尔索普、詹姆斯·麦克米兰、詹姆斯·厄内斯、列奥尼达·卡瓦克什、马克·维格尔斯华斯等。哈里森派洛特旗下拥有阿什肯纳齐、珍妮·杨森、安德里亚·绍尔、海伦·格里莫、毛里奇奥·波利尼等。

面对新兴对手的挤压、年青一代音乐家的成长和逐渐细分化的市场，仅靠着郎朗一位巨星单打独斗的哥伦比亚有点力不从心。维尔福德去世后，艺术家流失和补血不足更让哥伦比亚岌岌可危。今年，新冠疫情来势汹汹并席卷美国，音乐会生态陷入停摆。对于经纪公司而言，没有演出也就意味着没有进账，演出取消更不得不退回未发生款项。资金流断流和维持日常办公室开支成了一对不可调和的矛盾，无论是航母级还是小微型经纪公司都岌岌可危，其中有些不得不关之大吉。

穷则思变青出于蓝

哥伦比亚并不是疫情以来关张的第一家音乐经纪公司。今年3月，总部位于英国剑桥及伦敦的哈泽德切斯在短短一个月内资金断流而不得不宣布停业，继而进入自愿清算程序。成立于1990年的哈泽德切斯旗下拥有男高音阿德里安·汤姆逊、钢琴家硕尔特·诺克等。

对于哥伦比亚而言，不断增加的人力成本开支使得公司对资金流断流格外敏感。其实传统音乐家经纪并非劳动密集产业，走的是“一带多”模式，也就是一个经纪人同时管理着多个音乐家，有时只需要一个助理便能打理所有业务。但乐团巡演代理是“多带一”模式，乐团百来号人的衣食住行都需要经纪公司配备诸多人员关照，人力成本大幅上升。有些巡演耗时巨量，覆盖面广，难度极大，需要动用大量全职地勤人员，比如哥伦比亚2013年初代理的中国交响乐团美国巡演横跨30个城市历时近两个月，2019年初代理的上海歌剧院交响乐团美国巡演历时39天。

疫情下的国际差旅限制使得国际巡演基本归零，演出冰冻，资金断流，这些是压垮哥伦比亚的最后一根稻草。一位位于上海的演出公司负责人向笔者表示，2月19日原计划举办的已故大提琴家林恩·哈雷尔的音乐会便是采购自哥伦比亚，但因为航班取消而最终演出取消。负责人去信哥伦比亚要求退回预支的数万美元演出费但杳无音讯，要求更换日期和音乐家也未有回复，多少折射出哥伦比亚年初以来内部的种种混乱。

风雨缥缈中，也有一些经纪人早早就积极思变，顺应疫情下的“新常态”推出全新业务和盈利点，佼佼者便是前经纪人蒂尔·杨楚科维奇。蒂尔是资深经纪人，1996年至2012年担任哥伦比亚柏林分部负责人，主管哥伦比亚在欧洲大陆的业务，担任过小泽征尔、蒂勒曼、沃洛多斯、彼得·鲁策奇卡的经纪人，掌管着在他口中“人员精简，高效运作”只有5位员工的办公室。离开哥伦比亚后，他短暂执掌阿布扎比古典音乐节，后成立古典音乐专用的在线音乐网站IDAGIO。该网站如今是维也纳爱乐乐团的专用在线音频频道，也是付费音乐会视频平台。

在他看来，哥伦比亚的关停是多方面互相作用的结果：“哥伦比亚是一家艺术经纪寡头，影响力甚巨。然而大公司有大公司的苦恼。威德福德的去世、高昂的人力成本、疫情下锐减的业务和收入都让哥伦比亚不堪重负，眼看着这家金字招牌倒掉真的很心痛。如果要说我们从中吸取什么教训，那就是疫情对音乐会产业的影响将巨大而深远，今后的市场将大量依靠本地人才，曲目及乐季安排也会重度依赖本土资源，基于国际差旅的巡演生态会发生巨变。很难说这些对古典音乐会带来负面或是正面的影响，因为这就是新常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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