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学在线 2024-03-25 09:15:17
1983年,26岁的德里克·迪恩第一次踏上中国的舞台,当时的他是英国皇家芭蕾舞团的青年演员。
2000年,已转型为世界知名芭蕾舞编导的他,与上海芭蕾舞团的辛丽丽一拍即合,从此开启了与上芭长达23年的合作。
从《天鹅湖》到《歌剧魅影》,德里克·迪恩作为上海芭蕾舞团的特邀艺术总监见证了许多演员的成长。他们从陌生到默契,彼此成就,创造了多部高质量的芭蕾舞剧。
德里克·迪恩为这个团队感到自豪,他也期待着让全世界更多观众看到中国芭蕾的精彩。
我曾一度感到困扰,甚至有些沮丧
上观:您与上海芭蕾舞团的合作开始于2000年。23年前,你们是如何结缘的?
德里克·迪恩:2000年,我第一次见到辛丽丽,当时她正在为上海芭蕾舞团寻找一部合适的芭蕾舞剧。当她看到英国国家芭蕾舞团演出我编导的那版《天鹅湖》后,非常喜欢。她联系上我,希望与我合作。
说实话,在那之前,我对上海芭蕾舞团知之甚少,但当我与辛丽丽交流之后,就预感到我们可以创造出优秀的作品。所以,我来了上海。
当我们开始共事后,我发现我与辛丽丽的想法非常一致,我们有着共同的艺术追求。她思想开明,注重舞团的开放、交流、进步与改变。我们的相遇与合作可以说是发生在一个非常恰当的时机。
今天,我们坐在这么漂亮的排练厅里谈话,真是一个“奇迹”。这23年来,我深知这个芭蕾舞团面临过这样或那样的困境,如今依然保持良好的状态和高速的发展,这是令人难以置信的。
德里克·迪恩 编导、上海芭蕾舞团特邀艺术总监。生于1957年,曾任英国皇家芭蕾舞团主要演员、英国国家芭蕾舞团和英国国家芭蕾舞学校艺术总监。 蒋迪雯 摄
上观:还记得当年刚来这里工作时的情景吗?团员们给您留下了怎样的印象?你们之间有没有交流上的障碍?
德里克·迪恩:我第一次来上海芭蕾舞团工作是排练《天鹅湖》,当时就感受到了一种和西方舞团不同的文化,这令我震惊。他们很讲究纪律性,对一个编导来说,能进入这种环境工作是非常美妙的。这里的舞者从来不会迟到,他们总是准时到场,排练时没有窃窃私语,真的很专心,就像海绵一样善于吸收新知识。这与西方的舞者非常不同,他们有一点随心所欲,他们可能会说,这个动作我明天再学,但上芭的舞者会说,我马上就学。
刚开始排练时,我们确实面临着语言不通的问题,彼此的交流有点困难。但我们坚持了下来,通过几个月的努力,我们完成了《天鹅湖》的排练,这次合作非常成功。尽管当时的上海芭蕾舞团还没有像今天这样强大,但我看到了他们的发展潜力,也意识到我和辛丽丽有着同样的艺术理念和对未来的期许。
上观:这23年来,您与上海芭蕾舞团的演员们建立了很深的感情,听说他们平时都叫您“丁丁”。在您眼中,这些演员经历了怎样的成长?
德里克·迪恩:中国文化和西方文化有一点很大的不同,就是中国人在情感表达上比较含蓄、矜持,而西方人则比较有个性。我刚刚来上海芭蕾舞团工作时,发现要把舞者们的情绪调动起来很困难。我曾经一度为此感到困扰,甚至有些沮丧。
在我看来,在舞台上真挚地表达情感是舞者们应该做的,我们就是要让台下的观众从日常生活中抽离出来,把情感投入我们营造的故事与情绪之中,让他们得以暂时忘却生活有时是多么艰难。所以,我从来不认为在舞台上表达情绪会令人尴尬,但这里的舞者当时并不这么想。
我还记得第一次排演《罗密欧与朱丽叶》时,当男女主角的情绪达到极致的那一刻时,他们必须亲吻,但舞者们不会亲吻。尽管我一遍一遍地说“你们必须亲吻”,但还是很难让他们接受。在情感的表达方面,我想办法调动,再调动,彼此拉扯了很长时间,最终他们慢慢地丢掉了拘谨与约束,在舞台上纵情表达。
当然,情绪的表达离不开肢体的技巧。说实话,当年的大多数舞者在肢体能力上并不强。这些年来,他们在肢体语言和舞蹈技术上有了很大的进步,但最让我喜悦的,是吴虎生、戚冰雪等演员慢慢成长为了真正的艺术家,而真正的艺术家必须学会情绪的打开和表达。
芭蕾是艰难且残酷的艺术,舞者的舞蹈生涯是非常短暂的。他们没有时间去浪费,因为一旦过了三十七八岁,舞蹈生涯可能就面临着终结,时间不允许他们有一丝懈怠。上海芭蕾舞团的舞者们对自己的要求非常严格,在他们身上,我感受到了优秀的职业道德和舞蹈家精神。
德里克·迪恩在排练中指导演员 蒋迪雯 摄
芭蕾舞等于美丽优雅?过时了
上观:从您早年编导的《天鹅湖》《罗密欧与朱丽叶》到今年最新的作品《歌剧魅影》,您的创作理念经历了哪些变化?
德里克·迪恩:我之所以享受编排芭蕾舞,是因为我不必一成不变。这份工作最大的乐趣就在于用不同风格的动作编排舞蹈,讲述不同的故事。
《天鹅湖》不仅讲述了一个童话故事,而且是最纯粹的古典芭蕾。同样的,《睡美人》《吉赛尔》这些古典剧目也有一条既定的审美路线。而当我编排《茶花女》《歌剧魅影》时,就可以在编舞上打破常规模式,做更多的尝试,对我来说这是件很棒的事。比如,在《歌剧魅影》中,舞者不只可以展示他们美丽、优雅的外表、时刻保持正确的舞姿,他们还可以在情感方面展现他们的价值。
一位芭蕾舞编导能走多远,某种程度上取决于舞者的发展。当舞者在肢体语言和情绪表达上不断成长,我就可以让他们尝试更大的挑战。在上海芭蕾舞团,我从很多舞者十七八岁起就教他们跳舞了。随着他们的成长,我也能在编舞上更上一层楼。
假如在5年前排演《歌剧魅影》,我可能不会像现在这样编排,因为我不会冒这个险。而现在他们能做出更多的舞蹈动作,我知道他们能够承受住更多的挑战。
上观:有人把您的作品称为“心理芭蕾”,因为您很注重表现角色的心理状态。而在传统观念中,芭蕾舞最重要的是展现优雅与美,您为什么认为表现角色的心理与情感那么重要?
德里克·迪恩:芭蕾舞只是看起来很美、很优雅,这种观点是过时的。可能在三五十年之前,芭蕾舞确实是一种看上去很漂亮、很优雅的艺术,但这些年来,芭蕾舞已经改变了很多。芭蕾是一个很大的词,它是可以延伸的。如果我们墨守成规,不尝试用新的肢体语言让观众获得情感上的共鸣,仅仅把芭蕾舞打造成一幅幅美丽优雅的图画,那这种艺术就会变得无趣。
我认为,找到古典芭蕾和《歌剧魅影》这种新式芭蕾的平衡很重要。《歌剧魅影》的故事很有魅力,可能会吸引人们第一次走进剧场去看芭蕾舞,或是用一种完全不同于观赏《天鹅湖》的方式来看待芭蕾舞。
芭蕾舞剧《歌剧魅影》
上观:最近,《歌剧魅影》在国家大剧院上演后收获了许多观众的好评。优美的舞姿传递出角色丰富的情绪,有好奇、恐惧、同情,也有心疼。您是如何通过编排,让这出芭蕾舞剧充满情感色彩的?
德里克·迪恩:在舞台上塑造角色,其实是编导和舞者之间磨合的成果。我常常在团里观察舞者,除了看他们在排练室里练舞,也会看他们在食堂吃饭,在走廊里走动,我通过了解他们的气质和能力,来为他们安排最合适的角色。舞蹈需要通过肢体语言来传递心理语言,而最终的舞台效果取决于舞者的心理状态。
我并不认为用芭蕾讲故事、表达各种情感是件难事,因为上海芭蕾舞团有一众聪明的舞者,经过多年的磨合,他们能够真正理解我所说的,知道我想要的效果是什么。尤其是像吴虎生这样的演员,我们之间非常默契。我还记得刚刚认识他的时候,他只有十几岁,他在《罗密欧与朱丽叶》里还没有担任重要的角色,但我看到他身上有非常难得的优秀芭蕾舞演员的特质。
能目睹演员的成长,对我来说是最有价值的事情。从《天鹅湖》到今天的《歌剧魅影》,他们一直在创新,一直葆有激情。现在,吴虎生和戚冰雪正处于巅峰状态,看到他们在舞台上享受着芭蕾带来的一切,这真是太好了。
前不久,上海芭蕾舞团在国家大剧院成功上演《歌剧魅影》
剧院不能消亡,舞蹈也不能消亡
上观:芭蕾舞是一门古老的艺术,在这个瞬息万变的时代,怎样才能吸引更多观众,尤其是年轻人走进剧院感受芭蕾的魅力?
德里克·迪恩:要让年轻一代走进剧院,或许需要父母的引导。我父亲对戏剧非常感兴趣,在我小时候,他经常会带我去剧院。如果没有我父亲的这份爱好,我不确定我后来是否会从事芭蕾这份职业,也许会过另外一种生活。
现在的年轻人大都对剧场不太感兴趣,他们的眼睛时刻停留在手机或者平板电脑上,这是件很可悲的事情。当我登上火车或者地铁,几乎每个人都在看手机。这对剧院和剧团来说或许是一种毁灭性的打击。因为看手机是件很容易的事,你不需要动脑筋,不需要创造,不需要想象,所以我觉得手机对于剧院和剧团来说就像是敌人。
因此,我们要持续地努力,剧院不能消亡,舞蹈也不能消亡,我们必须要找到一种方式让它活下去。
上观:作为世界知名的芭蕾舞编导,您认为打造一部成功的芭蕾舞剧,需要具备哪些要素?
德里克·迪恩:这是一个很难回答的问题。我一直努力在芭蕾舞中讲故事,创作有故事性的戏剧芭蕾,希望观众能够真正看懂芭蕾。假如观众看不懂台上的演员到底在表达什么,他们可能会觉得自己有一点愚蠢,那就不会再走进剧院了。
事实上,芭蕾的动作和情感是很容易被理解的,我们应该让观众明白自己在观看什么,理解芭蕾所表达的情感,同时也在艺术形式上不断探索,尽我们所能让芭蕾保持活力。
上观:您觉得一个优秀的芭蕾舞团对于一座城市的文化发展有着怎样的意义?
德里克·迪恩:一座大城市拥有高水平的艺术团是非常重要的,无论是话剧团、交响乐团还是芭蕾舞团。伦敦有英国皇家芭蕾舞团,圣彼得堡有基洛夫芭蕾舞团……每座大城市都需要高质量的艺术团,因为艺术对于人们的生活很重要,艺术能够让人从日常生活中抽离出来,哪怕只有几个小时。
上海芭蕾舞团对上海乃至中国的文化发展都很重要。当我们在世界各地演出时,常常会听到观众的赞叹,他们没想到中国竟然有这么优秀的芭蕾舞团。将来,我们要更多地向世界传播我们的艺术,上海芭蕾舞团还需要被全世界更多的观众看到。为此,艺术家们需要不断攀登艺术的高峰,创造卓越,当然也离不开资金的投入和支持。在欧洲,有些舞团的资金由于政府削减投入而出现不足,这是很糟糕的事情。芭蕾并不是茶余饭后的消遣,而是非常严肃的艺术,代表着一个国家的艺术水准,需要被认真地对待和考量。
上观:与世界上其他知名芭蕾舞团相比,上海芭蕾舞团最大的特点或者说优势是什么?
德里克·迪恩:就是我刚才提到的纪律性,舞者们想让自己的每一天都比前一天跳得更好。这些年,我曾带领其他艺术家来这里工作,比如设计师、助理等,他们都感到这里和很多欧洲的舞团不一样,在这里工作是件很美妙的事,我们能够获得一种成就感,知道自己能够实现艺术目标。
就拿《天鹅湖》来说,上海芭蕾舞团有48只“天鹅”在台上共同起舞,这是世界上其他芭蕾舞团都不曾有的。她们甚至连睫毛和手指的动作都是相同的,这并不是说她们像机器人一样,她们是48个人,但她们能够舞动得像一个统一体。这在其他芭蕾舞团几乎是不可能发生的,这也是为什么我感到如此激动。
上海芭蕾舞团的48只“天鹅”
上海是一座具有国际眼光的城市
上观:上海芭蕾舞团将赴荷兰演出《天鹅湖》。你们曾经在不少国家成功地上演过这部剧。作为一个来自中国的芭蕾舞团,您觉得上海芭蕾舞团的《天鹅湖》为何能获得西方观众的认可?
德里克·迪恩:《天鹅湖》是一部全球性的作品,它就像一部动人的幻想曲,又像是一部值得反复观看的经典电影。我对它进行了再创作,挖掘了一些新的审美价值。全世界芭蕾舞团都演过不同版本的《天鹅湖》,当我们的48只天鹅在台上共同起舞时,这种视觉效果非常棒,很多外国观众都叹为观止,一登场就能听到观众倒吸凉气的声音。
我在1998年编排了这一版《天鹅湖》,25年过去了,这部剧的成功不仅是我一人之功,还关系到舞美、灯光、设计等,是台前幕后每一只“天鹅”合作的成果,舞台上的每一盏灯、每一个发型、每一个细节都必须准确无误。当然还有上海芭蕾舞团的舞者们,是他们让这部剧呈现出它该有的样子。
上观:您对上海芭蕾舞团的未来有怎样的展望?如何向世界展现海派芭蕾的魅力?
德里克·迪恩:上海芭蕾舞团已经达到了相当高的艺术水平。当我们到国外演出时,外国观众都很惊讶于这支舞团竟然如此优秀,人们总会说“amazing”(惊喜)。
我认为上海芭蕾舞团未来还需要在很多领域成长,比如请更多老师来指导,因为不同的老师有不同的教学风格和方法,哪怕是一点点新的变化都能够引发舞者新的思考。多元的编舞方式对于舞者来说也非常重要,我们必须持续地给他们灌输新的理念,激发他们的热情。
上海芭蕾舞团还需要继续朝着多元化的方向发展,一个芭蕾舞团的剧目不能只停留于古典芭蕾,这样才有可能吸引更多观众走进剧场。我们还要把更加多元化的剧目带到海外,不能仅限于《天鹅湖》。
上海芭蕾舞团在世界舞坛的声誉正在逐步建立,我们应该更多地走出国门,向世界传播中国芭蕾的魅力。所以,未来的上海芭蕾舞团任重道远,我会继续留在这里与大家共同努力。
上观:您曾去过全世界很多国家,作为上海的老朋友,您觉得这座城市有哪些吸引您的特点?
德里克·迪恩:我爱这座城市。我第一次来中国是1983年,作为英国皇家芭蕾舞团的舞者来演出,我们去了北京、上海、广州。现代文明和传统文化在上海有一种奇妙的化学反应。虽然现在的上海和当年相比变化非常大,但第一次来上海时我就对这里产生了一种特别的感觉。
这些年,我看到很多高楼拔地而起,也见证了上海文化的发展和上海人的变化。上海是一座非常具有国际眼光的城市,它也保留了中国的传统文化,现代与传统在这里完美地交融。
上观:在工作之余,您最喜欢去上海的哪些地方?
德里克·迪恩:我喜欢拍照,喜欢去各种餐厅,我指的是中餐厅,特别是那些很小的餐馆,甚至还没有这间排练室大的餐馆,它们常常在弄堂深处。在走进弄堂之前我不知道里面会有什么,走进去才发现里面有很棒的美食。
我很喜欢在城市里到处探索,用各种方式寻找城市的美。有时候我没有明确的目的地,我会打一辆出租车,停下来后进行随机的探索,这种探寻的过程对于我来说很享受。
相比那些大型的购物中心,我更喜欢去看一些古老的建筑,比如寺庙,像静安寺、龙华寺等。这些古老的建筑有深邃的美,在那里我能感受到这座城市的历史脉搏。我还很喜欢去公园,身处其中,看着周围的一切,我能感受到真正的中国。
栏目主编:龚丹韵 题图来源:本报记者 蒋迪雯 摄
来源:作者:陈俊珺 杨娅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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